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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21

长平观察:究竟谁在煽动民族仇恨?

长平观察:究竟谁在煽动民族仇恨?

人权律师浦志强以涉嫌煽动民族仇恨罪及寻衅滋事罪被起诉。时评人长平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让人思考民族歧视政策和仇恨教育。

(德国之声中文网)遭受一年之久的关押审查之后,人权律师浦志强被北京市第二检察院提起公诉,涉嫌罪名是煽动民族仇恨和寻衅滋事。据报道,起诉书中唯一的罪证来自浦志强发表的数条微博。

中国刑法中的寻衅滋事罪是指随意殴打他人,追逐、拦截、辱骂他人,或者在公共场合起哄闹事,情节恶劣的行为,曾经被称作流氓罪。近年来,这个罪名被广泛用于惩罚政治异议言论,显得十分滑稽。如此滥用刑法,本身就是一种流氓作派。

煽动民族仇恨罪在汉人中并不多见。2014年,原中央民族大学教师伊力哈木·土赫提被指控的"罪行"包括散布分裂思想,煽动民族仇恨。2013年,喀什地区莎车县、英吉沙县法院以"煽动民族仇恨、民族歧视"等罪,判处9名维吾尔族人5至10年徒刑。

浦志强以参与公共事件推动人权和法治为人所知,针对民族问题仅仅发表了一些常识性的意见。警方和检察院花了一年时间搜罗到的所有这类意见,加起来也不过三 五条微博。这些微博意在批评中共民族歧视政策,谴责武警和军队在新疆和西藏的粗暴用武,呼吁民族权利,思索民族和解之道,"煽动民族仇恨"从何谈起?

刑法中将煽动民族仇恨罪与民族歧视罪相提并论,这是十分恰当的,因为真正的仇恨来自歧视。对浦志强的指控,让很多网民有机会思考,究竟谁在煽动民族仇恨, 施行民族歧视?正如网民指出的那样,在中国,中共控制了所有的舆论机器,掌握了制定民族政策的绝对权利,只有它可以做到煽动民族仇恨和民族歧视。

部分汉族异议人士被限制出境,正常的通行权利受侵。对于少数民族来说,往往是整片地区,甚至整个民族都很难取得护照,或者护照被收缴。藏人到拉萨还需要特 别通行证,维吾尔人到内地旅游不让住旅店,不让上网。汉人的大部分公共场所已经不用强制挂领袖像了,而藏人的寺庙里还被要求挂上。汉人可以较为自由地穿衣 打扮了,而维吾尔人却不可以蓄须和穿长袍。

中国否认在少数民族地区实行殖民统治,但是却完全按照殖民统治惯例,只让汉人担任少数民族地区一把手职务。有些汉人辩解说,这跟北京或上海的一把手必须由 日本人或美国人担任不同,汉人和少数民族同属中华民族,不分彼此。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对等地规定在一些汉人地区必须让少数民族人担任要职呢?

Chinesischer Journalist Chang Ping

长平

大权在握的中共应该对目前新疆、西藏和内蒙等紧张的民族关系负全部责任,检讨并纠正民族歧视政策。中共宣传总是把责任归咎到境外势力及受其影响的国人教唆。如果少数民族如此容易被洗脑,中共自身的宣传教育和利益诱惑不是更直接、更广泛和更充分吗?

有人指出,中共的爱国主义教育,本身就是大汉族主义和仇恨教育。抗日宣传片教人仇恨日本人,内战宣传片教人仇恨国民党人,为了拒绝民主制度又教人仇恨西方人。依靠军队和武警镇压反对者,是仇恨和暴力最有力的宣扬。

需要强调的是,将呼吁少数民族平等权利的人治罪,这本身就是一种严重的民族歧视。不仅剥夺少数民族自身的言论自由,而且恐吓和阻止一切揭露真相和说出常识的声音,为了继续维持专制统治下的歧视政策。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现居德国。


毕福剑事件背后的社会“认知失调”


2015年05月19日 06:28 AM
毕福剑事件背后的社会"认知失调"

2015年4月,毕福剑事件引发舆论热议,甚至险些引发外交事件,目前这一事件正渐渐平息,但是,对其背后更广泛的社会心理探讨却并不足够。

毕福剑和传说中的"五毛党"有一个共同的"理论教父"——美国人李昂.费斯廷格(Leo Festinger)。 费斯廷格是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他著名的"认知失调理论"(cognitive dissonance theory)就符合"五毛党"这种现象的思维逻辑,这个理论也能够为毕福剑事件提供合乎人类心理运动规律的解释。更有意思的是,这个理论可以告诉我们 "五毛党"的价格为什么定在"五毛",而不是更多或是更少。

按照认知失调理论,当个体的行为与其信念相左,或者当个体的公开言论与其真正的想法相悖时,这就会形成一种"认知失调"的状态。

"认知失调"主要有三种类型,一种是"被迫遵从"所带来的,第二种是"抉择后果"带来的,第三种是新知识新信息带来的。后两种与本文关系不大,这里不予讨论。毕福剑和"五毛党"所承受的是第一种,人们为了避免惩罚或获取奖励而被迫在公开场合发表与自己真实思想不符的言论。

从一定程度上说,毕福剑和传说中的"五毛党"都是为了得到奖赏而被迫遵从,发表与私下真实意见不符的言论,并因此产生了心理上的"认知失调"。问题是,为什么毕福剑得到的"奖赏"比"五毛党"大得多,而"五毛党"却比毕福剑更忠诚呢?

费斯廷格认知理论给出了很好的解释。1959年,费斯廷格和他的合作者Carlsmith一起做了一个实验,他们要求三组大学生执行一项任务, 就是把盘子里的螺丝钉枯燥地旋转一个小时,并要求三组中的两组学生以自己刚刚完成的工作很有趣为论据,帮助实验员去说服等待室里的人参加实验。大学生完成 这个撒谎任务后,一组大学生每人得到了1英镑,另一组每人得到了20英磅。最后,三组学生中打最高分、认为工作有趣的,不是不需要撒谎的一组,也不是虽然 需要撒谎、但得到了可观的20磅奖赏的那一组,而是需要撒谎、只得到了1英镑的一组。

费斯廷格对这一现象的解释是,虽然后两组大学生都因为对别人发表了与自己的个人经验所得出的知识相悖的意见,因而都产生了"认知不调",但得到20 磅奖励的外部因素调节的一组,因不需要内部的自我调节,在实验的最后调查环节仍能够保持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只得到了1英镑的一组,则因外部调节因素不足以 驱除心理上的不适感,不得不进行内部自我调节——暗示自己:其实转螺丝钉的活动也没那么讨厌,甚至可能还有人会劝慰自己:这锻炼了自己的忍耐能力。

因此,费斯廷格告诫:"如果你想让人不只是公开遵从,而是随后也改变其私下的真实观点时,最好的做法是:只提供恰好足以诱导出遵从行为的奖赏,"如 果奖赏高于这个点,人的认知失调就会被外部调节因素(高奖赏)降低,人就不需要通过改变自己私下的真正想法以进行内部调节,可能的结果就是:人们公开场合 说一套,私下仍然保持自己的想法,奖赏高出那个"恰好足以诱导遵从行为的点"越多,人们私下保持自己真实思想的程度越强,毕福剑大概就属于这种情况。

从这个意义上地讲,毕福剑的做法符合人类心理运动的逻辑,与"不知感恩"或者"吃饭砸锅"无关。这里费斯廷格的告诫揭示了的另一个很多人意想不到的 情况是,"五毛党"在收钱发帖的同时,很可能会慢慢转变自己原来对世界和事件的个人想法,变成真正的"自干五"。这可能算是"五毛党"这种制度的妙处之 一:那不只是一场交易,还是一场针对"五毛党"自己的思想改造活动。

但是,费斯廷格指出,奖赏的程度太低也不行,奖赏太低首先可能发生"诱导失败"的情况,即无法诱导出"遵从行为";而最大的危险还在于,当奖赏程度 不足,也会发生认知不调,并会向相反的方向调整自己的意见,即更加坚定地坚持自己真实的思想而拒斥那个企图诱使自己公开表达的观念,而且,这个没有达成的 奖赏的数量越高得接近于那个可诱发遵从行为的点, 人们的认知失调的程度就越强烈,坚持自己真实思想的力量也越强烈。

可见"五毛"(并非确切数字,只是指代较低的报酬)这个价格制定十分"凶险",可以说差之毫厘,就可能谬以千里,过高,就会造成"毕福剑",而且高 得越多越"毕福剑";而低一点点就会造就一批死硬反对党。从实践的结果来看,目前的这个奖励的程度不多不少,恰好足以诱发目标人群的遵从行为,既节省了资 源又导致忠诚。ouyu

还有一点,按照认知失调理论,除了价格之外,导致"五毛党"忠诚的还有另一要素,就是在设计认知失调行为时,给参与者预留了发挥个体"创造性"的空 间。五毛党需要发挥个人才智创作出质量最高的帖子,而不是简单地抄写和重复,费斯廷格也曾通过一系列的实验证明,让一个人创造性地表达与自己真实想法相悖 的观点,比只是简单地朗读或默读更容易导致其改变原来的想法。

无论是精英毕福剑还是草根"五毛党",作为社会现象,都与中国社会特殊的政治生态有关。长期以来,中国人一直生活在在官方和民间双重话语体系中。这 两重话语体系在很多问题上难达一致,如对领袖人物和一些事件的评价。双重话语体系并存的原因有二,第一,官方话语体系是政治统治的基础,必须存在;第二, 民间话语体系无法被彻底消解,不得不允许存在。

但是,官方似乎从未曾放弃运用手中的资源扩充官方话语体系、挤压民间话语体系。毕福剑和"五毛党",实际上就是这种双重话语体系造成的认知失调的精 确体现。这也体现了国家机器的两方面属性。一方面,对五毛党这样的草根, 精确计算价格, 以最大限度地施加认知失调的方式, 把他们规训成适合政治需要的人,同时又把这些人用作工具去规训更多的他人,这是国家机器的冷酷僵硬的一面。而对以毕福剑为代表的精英式工具的塑造体现的则 是国家机器柔韧而富有弹性的一面。自文革大规模暴力规训和改造精英失败后,官方和精英逐渐找到了更好的相处方式,并逐渐达致默契——官方不再要求毕福剑们 绝对忠诚,而是对其保有的私人话语空间的现象采取容忍态度,只要这些精英在公共空间放弃私人话语、坚持官方话语,即可相安无事,甚至获得名利奖赏。

两种工具要达到的效应不同,"五毛党"要达成的是"邻人效应",毕福剑要营造的则是"偶像效应"。无论"邻人"或"偶像",其目标指向都是草根大 众。也正因此,毕福剑事件中受伤害最深的是他的大众草根粉丝,毕福剑在央视节目和饭局视频中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话语逻辑使这些大众粉丝深陷"认知失调"的强 烈不适感之中。当然,精英们因为自己已经渐渐如鱼得水的、与权利和谐相处的默契被打破也产生了不安全感,因而发起了对"无耻告密者"的道德笞伐。

事实上,在双重话语体系下,几乎每个人难以避免不同程度的认知失调,包括孩子们。北京著名的中学历史教师袁腾飞的历史观和官方制定的教材不同,当孩 子们认同和接受袁老师的历史观而同时又希望在考试中获得高分时,必然要承受强烈的认知失调。而袁老师在决定究竟是照本宣科还是同时也提供另外一种自己认同 的历史观给孩子们时,也要承受认知失调。

认知失调会让人感到压力、不舒服,因此,大范围的社会认知失调必然会使生活的幸福感大打折扣。更为严重的的后果是,这种双重话语体系和社会认知失调 可能会大范围地制造虚伪的精英和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庸众。当我们的社会充斥着这两种人时,才会有那么多的社会戾气,民族的创新能力就无从谈起了,而今的 "中国梦"也就只能是一种话语体系中的"梦"。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作者为资深财经媒体人。现旅居英国,正在英国卡迪夫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本文责编:霍默静 mojing.huo@ft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