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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5

橋水基金的中國情結


橋水基金的中國情結

2016/10/01 來源:財新網  
原文網址:https://read01.com/dj0mB7.html


【財新網】(記者 王力為)「這一帶現在全是衚衕,將來一大片高樓都得起來。」1984年,在位於長安街國際大廈22層的「世界之窗」內,一位創業不到10年的美國人望著窗外這樣「預言」。屋子裡,所有中國人都付之一笑。

這位美國猶太人是瑞·達利歐(Ray Dalio),投資家,目前世界最大對沖基金~~~美國橋水基金創始人。很少有人了解,1995年,他將只有11歲的小兒子馬修·達利歐(Matt Dalio)孤身一人送到中國,馬修成了中國當時年齡最小的外國留學生。那年,達利歐創立的橋水基金剛滿20歲。

全球金融危機最深時,橋水基金登上全球最大對沖基金的寶座,掌管資產已逾1500億美元,只服務於機構投資者。瑞成為繼索羅斯之後,全球對沖基金界乃至投資界的旗手,他也很願意被看作索羅斯那樣的「入世的哲學家」,這令他成為決策者和全球金融市場最願意聆聽的人之一。

去年7月,橋水基金給客戶的一份內部報告一反橋水此前對中國的看好基調,著重指出中國的債務問題,在全球投資界掀起軒然大波。其實,瑞與中國有逾30年的交集,他對中國有著極深的情感和經濟投入,也與中國金融高官保持了思想交流。

近幾年,瑞將越來越多的精力投入慈善。「我做慈善受我兒子影響很大。」他這樣說。馬修說,父親開始投身慈善,與「2003年在北京一所中學里聽我演講後的中學生並沒有本質不同,由最初的懷疑到問該怎麼做」。馬修在接受財新記者採訪時說。2001年,馬修創立中國關愛基金會,其後數年中,用約1400萬美元的投入救助了約 1000名中國孤殘兒童。

這一對美國父子與中國逾30年的交集也見證了中國改革開放後一路走來的變化。在低垂的果實慢慢被摘完後,發展的單行線漸漸走出岔路。「中國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父子倆都這樣認為。

「加把勁」

「中國現在處在一個十字路口。」2011年的一天,瑞對他在中國的「左右手」、橋水中國區總裁王沿說。前路一側在他看來是像美國那樣樂於給予的社會,另一側是類似巴西那樣兩極分化的社會。橋水基金的選擇是,在中國推進公益事業。

2012年,達理北京基金會(Dalio Beijing Foundation)成立,瑞說服大病初癒的中投副總汪建熙在退休後擔任該基金會理事長。今年5月,瑞發動多位中美企業家出資設立的深圳國際公益學院已經開班。

該學院脫胎於一次瑞在北京和蓋茨的會面,他試圖說服蓋茨與自己一起乾。「當時蓋茨稍顯猶豫,因為中國這方面的資金已經不少,蓋茨說考慮考慮。」王沿回憶道。在隨後與馬雲等中國企業家的飯局上,蓋茨提及此事,一桌人都稍顯沉默。

不久後,蓋茨告訴瑞,自己決定參與。捐助計劃不久成型,五位中美企業家在5年內每年捐助200萬美元,瑞和蓋茨共出40%,三位中國企業家共出60%。

在招商銀行原行長馬蔚華的張羅下,經過幾年籌備,深圳國際公益學院於2015年11月成立,瑞在成立儀式上說:「當我和我的兒子第一次來到中國做慈善時,資金是主要需求。但隨著中國的發展,資金已經不再缺乏,現在的問題是需要瞭解如何更好地使用善款,使之發揮更大的作用。這就是我們聯合捐資設立深圳國際公益學院的目的。」

這也是蓋茨首次支持在中國建立公益教育機構,他說:「通過發起成立深圳國際公益學院, 我們希望為那些願意貢獻自己的領導才能、聰明才智和豐富資源的人提供支持,共同消除不平等現象。」馬雲也出席了當天的成立儀式,「中國公益領域的人才資源極其稀缺。我們必須回到源頭,從人才培養開始做起。」

2016年5月下旬,深圳國際公益學院開班,學院第一屆董事會主席由招商銀行原行長馬蔚華擔任,曾任民政部社會福利與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的王振耀擔任學院院長。

把兒子送到中國

瑞於1975年創立橋水基金。1984年,35歲的瑞第一次來到中國。那幾年,他與中國金融界接觸頗為頻密,並與榮毅仁創辦的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建立了業務關係。

一次在位於長安街上的當時中國最高樓國際大廈里,他說,這附近現在都是衚衕,將來一大片高樓都會立起來。在場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認為小夥子第一次來中國,胡說八道。30多年後,國貿周邊三座在建的超高樓仍在不斷刷新「北京高度」。

「父親會說,這只是常識。」馬修引述父親的觀點說,中國有超過10億無比聰明和勤奮的人,只要這些人被賦予工作的自由,並接入市場的力量,這能釋放的力量是無比巨大的。而資金一定往人力成本低的地方流,中國的市場規模又足夠大,中國人完全有權利和美國人賺得一樣多。

馬修是瑞的三兒子,恰好生於1984年。「有些時候,就是有緣!」他說。「緣」字的發音是地道的「京片子」。

「我第一次去中國只有3歲。那幾年父親不時到中國走走,有時會帶上我。當時,我能吃的只有煮蛋和餃子。而現在,中國美食是我的最愛。」

馬修9歲那年,一位與瑞有工作交集的朋友顧澤青在瑞的美國家中小住了一段時間,臨行前,她提出請馬修到中國跟她生活一段時間。

「中國,那聽起來很不錯!」馬修笑著回憶,因為在中國,常攤上在美國少有的飯局,「我沾的第一口酒就是在中國。」

馬修來中國最主要的驅動力無疑還是父親。「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學會中文,瞭解中國文化。於是我就被派來了。」

馬修成為了當時中國年齡最小的外國留學生,在北京史家衚衕小學學習,獨自一人寄宿在顧澤青家。「父親希望讓我完全沉浸在中國當地人的環境裡。剛到中國時,學校里講魯迅,顧阿姨英語不錯,但也翻譯不太明白。」

「1996年的中國與今天的中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剛走進校門,同學們就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我。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動物園裡的新動物。」「 但那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讓我大開眼界。」 父親在他小小年紀把他放到仍是另一個世界的陌生國度,馬修是否曾有不理解?「很多中國家長認為,孩子那麼小離開家人去海外讀書會不適應。我的看法是,這事實上是出去看看的最好時間。此時人的心智正在成長、定型過程中,就像學一門語言、一個口音,在一定年齡前接觸的,會真正成為你的一部分。我是幸運的。」

「當然,母親在她年輕時旅行經歷很多,也一直保有多文化的視角。」馬修說。他的母親出生於一個荷蘭裔的美國望族,她的家族姓氏Vanderbilt,至今仍被紐約中央火車站旁的大道沿用。紐約地鐵也有一部分是由Vanderbilt家族出資修建。

「俗語道,風愈勁、樹愈強。 我會說,挑戰(磨難)越大,人性(民族)越強。如果你看中國人,那麼多曲折的歷史經歷讓他們變得更強。美國人也是如此,大蕭條時候成長起來的人心理是最強健的。」馬修說。

「富足固然很好,但是富足的悲劇在於,會讓人變得羸弱,恰恰是挑戰讓人變強。一段面對挑戰的日子,是每個人都應該走過的。」

很難斷定,瑞的放心,是源於深信「虎父無犬子」,還是願意在中國身上打一個賭。

馬修的選擇

在中國生活一年後,馬修回到美國。在臨行前的歡送會上,他說他「愛上中國」,因為身邊的中國人。

「(顧澤青的丈夫)麥叔叔是一位大學教授,有課時他住在學校,但是他幾乎每天都會花一個小時騎自行車來送我上學,然後再騎一個小時返回學校,前後可能要花上3小時。」 馬修說,「一些課因為牽涉太多中文字我沒法上,學校的幾位老師每天會花幾個小時給我開小竈補習。

此後幾年,馬修在假期多次回到中國。16歲那年,他以美國知名的「童子軍」(Boy Scouts)項目身份在中國一家孤兒院待了一個夏天。期間他發現,只需花300美元,就可以給兔唇兒童做治療手術;花500美元就可以為一位孤殘兒童安排一個寄養家庭。「區區幾百元就可以改變一個年輕的生命,這樣的需求又是如此緊迫,這一發現對小小年紀的我來說,很是震驚。」

假期結束回到美國後,馬修開始挨家挨戶地敲周邊人家的家門,「我基本上是對所有願意聽我說的人說,您能不能支持一下這件事。」美國鄰里給予支持的意願也讓馬修有些吃驚。他獲得的第一筆捐贈就達5000美元,為多位孤殘兒童安排了寄養家庭。

第二年,馬修再接再厲,籌到的錢不只為孤殘兒童尋找寄養家庭,也為他們做手術。

在此期間,馬修創立了中國關愛基金會。2001年基金會啟動之際,正是中美撞機事件發生前後,兩國關係墜入冰點。「越是這個時候,越需要加強中美民間的交流。」馬修說。在此後兩年半時間裡,馬修先後為基金會籌集善款50餘萬美元,並在天津福利院資助了50名孤殘兒童前往靜海縣寄養。「此外,基金會還出資為15個病殘孤兒進行了治療。」

「記得有一次,我在孤兒院裡看到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她有著整個孤兒院的孩子裡最明亮的眼睛。我瞭解到有一個美國家庭希望收養她,但是沒有錢飛來中國把她接回美國。於是我們出錢幫他們完成了這個願望。」

這段管理基金會的經歷對年紀尚小的馬修也是一個極大的錘鍊:由於需求巨大,籌到的資金有限,馬修必須在選哪些孤殘孩童做手術上做出抉擇。「我何德何能,有權決定哪個小孩應該活下去?但是,我別無選擇。」

2005年,馬修登上了美國知名的《人物周刊》青年版的封面。奧普拉的脫口秀節目也關註過他的事跡。

曾為馬修工作的中國關愛基金會前員工王曉更對財新記者說,「我認識麥修是在2002年,當時他19歲,已經在哈佛大學念一年級。聽了朋友介紹他的故事後,我就義不容辭地做了中國關愛基金會的第一名員工。」

「他那個時候還是個孩子,他做的事是我們中國人、成年人、父母親該做的事。所以他能感動無數美國人為他捐款,投身到幫助中國孤兒的事業中。」

2003年,在王曉更的安排下,馬修登上了北京一所中學的演講台。那年春天,中國剛剛經歷過「非典」的洗禮。面對400多名中學生,馬修在演講開始時問,「你們當中有多少人做過志願者?」一片寂靜的臺下,只有兩隻手默默舉起。

「是震驚,更是動力。」馬修說。演講開始時,「同學們對我的作為有很多懷疑和不以為意,問『我們為什麼要做』。」馬修在演講期間放了一段視頻,並表示,做公益並不一定非要捐款,付出的也可以是時間和愛。

「演講結束時,那些孩子已經站到過道上,甚至站到椅子上,問『我們能如何參與』」。馬修回憶道。

「關鍵是幫助他們打開那扇心靈之門,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完全有能力出一份力。」中國人能否重新成為「樂於給予的人」,取決於人們的選擇。世俗或人心絕非問題,很多時候,只是因為沒有人向他們展示這樣的可能性。

「我受兒子的影響很大」

兒子小小年紀開辦慈善機構,父親是否給予了經濟上的支持?「金錢上很少」, 馬修說,「但是情感上很多,還有很多關於如何管理一個機構的指導 。」

父親的無條件支持在馬修看來原因很簡單,「父母都希望支持他們的孩子,他看到我有這樣一項熱愛的事,希望鼓勵這一點。」

事實上,瑞不僅對兒子的慈善努力給予支持,自己也在因兒子改變。近年,他將自己越來越多的時間用在做慈善上,馬修的母親現在已經全職做慈善。

2008年,達理奧基金會(Dalio Foundation)成立。2011年,瑞夫婦加入了蓋茨和巴菲特聯合發起的「捐贈誓言」,承諾將自己至少一半的財富用做慈善。

在加入聲明中他們寫道,「最開始,我們也感受到無法保證生活基本所需的焦慮。當我們賺到更多錢,我們感到擁有更多財富的價值在遞減。我們意識到,在保證生活基本所需——包括高質量的人際關係、健康、令人興奮的想法——之外,擁有更多財富——儘管很不錯,卻並非那麼重要。我們發現把富餘的財富給予那些仍處於極度短缺之中的人,既是一筆好的投資,也是一份巨大的滿足。」

不同於他的夫人,瑞出生於一個談不上富裕的義大利裔移民家庭。

美國知名慈善網站 Inside Philanthropy評論稱,「就像我們經常寫到的,如果父母一代沒有散財,兒女一代也將散財。」

「你對孩子可能做的最壞的事是就是讓他們在財富上「信馬由韁」,就好像扔給他們好幾瓶龍舌蘭酒,這絕不健康。」馬修說。「我最不快樂的一段時間恰恰是在高中期間,金錢進入了我的生活時。」

「父親最有熱情的公益活動,一是海洋保護,二是(在中國的)公益學院。」馬修表示,過去中國人並不富裕,慈善對中國人還相對陌生;現在中國已經湧現出了不少慈善家,但需要一個地方,互相學習怎麼做中國式的慈善。在美國有幾個這一類型的機構,且已存在很長時間,中國也需要能機制化此類學習過程的公益基礎設施。

瑞早在2008年四川大地震後,就在第一時間以個人名義捐款100萬美元。瑞當時曾向還未加入橋水的王沿諮詢,捐多少合適,王沿說50萬,瑞二話不說,將數額翻倍。

在中國,除為公益學院出資之外,瑞近年還定期為多個項目捐款,包括幫助智障人士的「融愛融樂」、關註郊區民工學校的「蒲公英」項目等。

「我做慈善受我兒子的影響很大。」瑞常說。

「這是他的說法!我可不想在別人的努力上邀功。」馬修回應道。在他看來,父親因為他做的事也投身慈善,與那年北京高中里舉起手來的孩子們並無多大不同。他們看到了這一努力的意義,感受到了快樂,進而充滿力量。

「這也是父親的生活哲學。他撰寫的123頁的《原則》在投資界廣受推崇,居於核心的正是他常說的兩樣東西:有意義的工作、有意義的(人際)關係。 」

長期趨勢判斷未變

瑞因成功預測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到來成名,橋水基金也在危機最深時坐上全球對沖基金業「第一把交椅」,並經危機「一役」,成為全球約兩萬個基金中不到10個賺錢的基金之一。

橋水基金面向其客戶的旗艦研究刊物Bridgewater Daily Observer(BDO),在業內獲得極高評價。去年7月,BDO因談到中國面臨的債務等諸多挑戰,被部分媒體解讀為橋水對中國看法轉向。一位與瑞及其家庭有長期接觸的人士對財新記者表示,瑞對中國長期趨勢的判斷自1984年第一次來中國就沒有大的改變,「不然也不會把十一二歲的兒子送到中國」。

今年3月,橋水在上海自貿區登記註冊的投資公司引起了人們的關註。該公司兩年前已開始著手設立。按照監管部門的要求,這類基金將在中國境內募集資金、在境內投資,暫不涉及外匯資金的管理問題。

「對中國,看起來父親將會有更多投入。他對於為中國做些事,有很強的意願」馬修說。

在今年1月的冬季達沃斯論壇上,瑞在與中國證監會副主席方星海同場討論中提出,中國正在經歷四大調整或挑戰:債務挑戰、增長模式調整、資本市場挑戰以及國際收支平衡挑戰。在可能持續三年的這個調整期內,中國對於全球增長是一個淨負面的貢獻力量。「但人們把本來正常的中短期挑戰與調整,與中國的長期前景混淆了。」

「人們通常聚焦於當下的特定問題,忘記了潛藏著的更大的力量。」5年前瑞這樣說道,「這恰恰是讓我們陷入債務危機的原因。這就在今天,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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