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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2-25

紐約精英私立學校的種族鴻溝

教育

紐約精英私立學校的種族鴻溝


當艾因德·艾林(Ayinde Alleyne)來到位於曼哈頓上西區的聖三一學校(Trinity School)時,他盼望着能在這所精英私立學校交到新朋友。這個聰明的14歲男孩是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移民的後代,家住在南布朗克斯,母親是教師,父親是汽車修理工。然而眼前的金錢特權讓他感到不知所措。那些在假期和周末前往漢普頓度假的話題刺痛了他——"在那個年紀,我實在沒法應對這種事情," 現已是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大二學生的艾林說道——他最終在學校的"少數族裔角落",也就是其他並不富裕的少數族裔學生聚集的地方,找到了安慰。

2011年,當艾林即將高中畢業的時候,高年級學生都在熱烈討論着組織全班去巴哈馬旅行,費用為每人1300美元。

他仍然還記得,當一些他相處了4年的同學問他是否會去時,他驚呆了。

他在最近接受採訪時說:"我怎樣才能讓其他人知道,對我們家來說,去巴哈馬旅行是遙不可及的。我們全家從來沒有度過假。"

此時此刻,艾林無言以對,而對於就讀於頂級私立學校的少數族裔學生來說,這是對話中常有的現象。

確實,紐約市最為知名的私立學校在招生的多元化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多年之前,教室里可能只有一兩名褐色皮膚的學生,如今,全校1/3的學生都是少數族裔。全美獨立學校協會 (National Association of Independent Schools)的數據顯示,2011-2012學年期間,紐約市私立學校29.8%的學生都是少數族裔,涵蓋非洲裔美國人、西班牙裔和亞洲裔學生,較10年前上升了21.4%(從全美來看,同期這一數字為26.6%,較10年前上升了18.5%。)

學生和校方表示,學校在下功夫招收少數族裔學生入學後並沒有花太多的精力去真正照顧他們的感受。學生們說,他們普遍感受到的是一道鴻溝,一邊是擁有無盡財富和資源的父母,而另一邊則是負擔重重的家庭,而且分界線往往帶有種族的烙印。

人們認為接受助學金的往往是少數族裔家庭的孩子們,為打破這一看法,各大私立學校開始積極地招收能全額支付學費的少數族裔家庭的孩子。但是這一關聯依然成立。在紐約上西區的卡爾霍恩學校(Calhoun School),32%的學生都來自於少數族裔家庭,而他們當中的70%都在接受不同形式的財力援助(這一數字在近些年來已有大幅下降)。學校去年在助學金方面的花費升至360萬美元,而10年前為170萬美元。(目前佔到學校總開支的14.8%,而10年前佔比為14.1%。)

在聖三一學校,37%的學生都來自於少數族裔群體,學校助學金花費去年升至570萬美元,而10年前為270萬美元(佔總開支的13%,10年前比重為11%)。上東區道爾頓中學(Dalton School)少數族裔學生佔38%,該校去年助學金開支達780萬美元,而10年前為390萬美元(佔總開支13%,10年前比重為12%。)

奧利弗學者計劃(Oliver Scholars Program)主要招收中低收入非洲裔和拉美裔學生,並指導他們完成其在私立學校的學業。該計劃執行總監大衛·亞當斯(David Addams)說他們收到了各種各樣的成績單。他禁不住要問:"雖然學校為少數族裔學生求學提供了更多的機會,但是學生進校之後,學校是如何對待這些學生的,學校是否會像幫助其他學生一樣幫助這些少數族裔學生順利完成學業?"

學校繼而開始聘用少數族裔主任,開展討論種族和特權的研討會,並舉辦輔導課程來幫助學生們進行交流。然而,藉助一些學校正在開展的新電影項目,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種族與課堂交匯時時常存在的困境,以及兩者在紐約私立學校並存的現狀。

道爾頓、卡爾霍恩和聖三一學校都擁有各自獨立的電影項目,且各自電影的拍攝進度也是不盡相同。艾林參加了聖三一學校電影《准許入學》(Allowed to Attend)的拍攝,該電影由學校傳播部主任凱文·蘭姆西(Kevin D. Ramsey)製作,並已在學校上映。在道爾頓中學,作為夫妻的影片製作人錄製了其非洲裔兒子和他的一位朋友多年的在校生活。他們準備明年把紀錄片拿到公共電視台去播放。卡爾霍恩學校的電影項目剛剛上馬。然而,電影片段和電影中對學生和校方的採訪顯示,在一些知名私立學校開展多元化招生計劃的難度很大,而並非像光鮮的宣傳手冊以及網站上刻意策劃的多族裔學生集體照所描述的那樣。

少數族裔學生們稱自己有一種被疏遠的感覺,而其他同學往往並未意識到他們的社會經濟地位以及隨之而來的差距。在少數族裔看來,現實中的種族主義並非來自於凌辱,而是經常來自於禮貌的漠然、沉默和隔離。參與電影《准許入學》拍攝的亞裔學生阿爾伯特(Albert)說:"長期的漠視會給他人造成不小的心靈創傷,所謂長期,可以說是4年。"

家住布魯克林弗布殊的DJ·班頓(DJ Banton)從來沒有融入過自己家附近的學校。鑒於她的說話方式和優異的成績,學校里的孩子們稱她為"奧利奧"(Oreo)——外黑里白。因此,當她在7年級通過"預科準備計劃"(Prep for Prep program)獲准就讀聖三一學校時,她曾希望能遇到和她一樣的孩子,那些熱愛學習、流行音樂排行榜和動漫的學生。她渴望交到新的朋友並建立深厚的友誼,這或許是唯一能對抗青春期無盡孤獨的解藥。

但是這些希望都沒能很快實現,至少是過了多年才實現。班頓在《准許入學》的採訪中說:"我離開了一所我難以融入的學校,來到了一所我自以為能接受我的學校,隨後我意識到,融入的方式超過了我的能力範圍。"她說,在小學,她可以裝得更加"黑人化"——改變說話的方式,裝作喜歡她不喜歡的音樂。但是在聖三一學校,她說,"最大的區別在於金錢以及成長的環境。我從未參加過露營,對此我無法改變也無法掌控。"

電影涉及的很多主題都是青春期常見的問題:自助餐廳的座位分區、交友、聚會、作業和家教。但是這些問題也帶有種族、財富和特權的烙印。少數族裔學生說突如其來的各種資源會讓自己感到不知所措。是繼續忠實於自己的出身背景,還是和有錢學生打成一片來融入學校,很多學生不得不做出選擇。他們艱難地搭建着雙方溝通的橋樑,其中一些學生對於疏遠左鄰右舍的玩伴而深感歉疚。他們將這一感覺描述為在別人家做客:你可以留下來參觀,但這裡不是你的家。

現就讀於南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的班頓說,"唯一能了解我感受的學生就是少數族裔學生,或者窮學生。這已經成為了我的思維定勢——富有,白人;少數族裔,窮人。"

這種情感是傷人的,而且會延續多年。凱瑟琳·提尼歐(Katherine Tineo) 仍記得,當具有非洲與多米尼加血統的她被布朗大學(Brown University)錄取之後,卡爾霍恩的同學對她說,她能念布朗完全是沾平權運動的光。她在學校禮堂聚會時站起來邊哭邊解釋道,她堅信布朗看中的是她入學申請中的優點——她的優異成績以及她在卡爾霍恩為提高人們的多元文化意識所做出的努力。

現年25歲的提尼歐在回顧這段7年之前的經歷時再次潸然落淚。"人們竟能說我能被錄取是因為我的膚色而不是我的努力?"她質問道,聲音哽咽起來,"我來自於一個不同的環境,所以他們就認為我沒法跟他們比。"

聖三一學校電影項目的靈感來自於早期電影《預科學校里的黑人學生》(The Prep School Negro)。這部影片探討了窮苦黑人學生在大部分學生為白人的私立學校中的境遇。電影於2008年拍攝完成,2012年安德烈·羅伯特·李(André Robert Lee)對其進行了改編。通過這部電影,他審視了在費城Germantown Friends私立走讀學校的經歷,並試圖以成人的角度來理解他的教育體系和社交狀況。他說,在校期間,他所得到的教育"改變了他的一生",他發現了新大陸,甚至還找到了一家上層白人"寄養"家庭。

然而就在他被新大陸所吸引時,他逐漸拋棄了貧困的背景和市井的過去,包括他的母親、妹妹和朋友。他說,"我與家人漸行漸遠,而且我也淡忘了人與人之間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和羈絆。"

李已在200多所學校進行了演講。在聖三一學校電影的一個片段中,班頓問他該如何對待舊雨新知,因為她自己一直為此感到困擾;她的密友,也就是她在弗萊布殊時幾乎每天的玩伴,現在變得疏遠而憤怒。班頓說,"沒有人知道,'到底是我的改變有錯還是她的不變有錯?'"

與班頓討論《預備學校里的黑人學生》的一席對話激發了蘭姆西製作《准許入學》的靈感。這部電影於2011年學期的最後三周拍攝,涉及另外4名少數族裔學生以及他們的家人和朋友。(整個高年級班級都獲准參加電影的拍攝。)校方准許蘭姆西拍攝此部電影,而且參與制作的學生們也對最後的剪輯版本表示首肯;班頓也向《紐約時報》提供了一份拷貝。

聖三一學校高年級負責人傑西卡·巴格比(Jessica Bagby)表示,她在觀看影片時潸然淚下。"講述這樣的故事需要莫大的勇氣;他們真的是太勇敢了,"她說道,"但是看到他們在學校的經歷,我心都碎了。"

這些學生的經歷中包括了聚會地點的區別:受歡迎的白人學生在"濕地"也就是學生休息室聚會,而少數族裔學生則佔據着紅色的樓梯。此外還包括:一些學生擁有周末度假別墅和花不完的午餐費,而班頓這樣的學生連食堂8美元的午餐也買不起。還有,一名老師將毫不相像的兩名黑人女學生弄混。女生茜茜(Cece)在電影中表示,由於她不符合學校奉行的白、瘦、高這一審美標準,因此覺得自己長得不美。

茜茜說:"在白人占統治地位的學校,我很難吸引到男生的注意力,因為我是黑人,這讓我感到很難受。從9月到第二年6月,每一天我都覺得自己不漂亮。"

道爾頓學校的電影《美國承諾》(American Promise)是一個為期12年的項目,由米歇爾·史蒂芬森(Michèle Stephenson)和喬·布魯斯特(Joe Brewster)這兩位布魯克林電影製片人操刀。布魯斯特之子埃德瑞斯·布魯斯特(Idris Brewster)和他最好的朋友歐陸瓦森·薩默斯(Oluwaseun Summers,小名瑟恩)自幼兒園開始就在道爾頓。埃德瑞斯於今年6月畢業,目前就讀於洛杉磯西方學院(Occidental College);由於多年來瑟恩在學習和人際交往中十分吃力,他在讀完八年級之後離開了學校。他隨後從以非洲裔學生為主的Benjamin Banneker Academy中學畢業,目前就讀於紐約州立大學(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弗雷多尼亞分校。

對於道爾頓,埃德瑞斯充滿了美好的回憶。他厭惡初中生活,但是喜歡高中。他認識了很多不錯的朋友,他表示,道爾頓的輔導課程計劃幫助他與其他非洲裔學生建立了友誼。學校不僅為他提供了他所需的幫助,還為他提供了結交朋友的機會。他說,"我在這兒遇到了不同的人,而我很難在公立學校和我家附近遇到這些人。"他將他12年的教育經歷比作居住在不同的文化當中。

但是他的好友全是非洲裔美國人,而且族群區分十分明顯。"白人學生排斥我們。" 他邊說邊描述着學校餐廳的情景,"白人坐在一側,黑人坐在另一側。"他認為這並不是學校的過錯,並表示這種現象完全是由於經濟條件導致的。大多數黑人學生都不是富家子弟,因此"與白人學生沒有太多的共同話題,而那些白人學生都特別有錢。"

瑟恩的母親史黛絲·薩默斯(Stacey Summers)回憶道,當他來到道爾頓時,他非常興奮。她十分樂意參與電影的拍攝。"我曾希望能記錄他的歷程,因為這一路將充滿成功,一切都會一帆風順",她說道,"我太天真了。"

"你可能會認為,能進入那所學校的孩子都是聰明能幹的,"她補充道,"在這個體系里呆長了之後,你會意識到,為了不至於落伍,孩子們和家長們都得付出巨大的努力。"很多家庭都在為孩子們開各種小灶,包括聘請昂貴的家庭教師,但是她卻無力負擔。

瑟恩在學業上和社交上都很吃力。他很難找到玩伴。家長們不會也不願到布魯克林周邊來。一些拒絕來這個地區的家長們提出讓瑟恩去他們家,但是他的母親覺得這是強人所難。她說,"他的朋友從來沒有來過布魯克林。"她覺得自己像是局外人。

一位前任董事稱,為了在校園進行拍攝,史蒂芬森和布魯斯特每年都必須獲得道爾頓學校董事會的批准。他們希望這部預計於2013年在公共電視台播放的電影《美國承諾》以及隨電影同期推出的書籍能幫助解決他們所認為的重要問題:非洲裔美國學生和白人學生之間的成就差異。

布魯斯特說:"這跟道爾頓學校還應為我們提供什麼、白人還應為我們提供什麼沒有關係;關鍵在於這些學生們都有什麼樣的需求,我們如何來滿足。"紀錄片中的對話以及受訪對象的採訪表達出了這種觀點:所謂超越種族的社會也只不過是擺設。電影《預科學校里的黑人學生》製片人李說,"只要聽到有人說'後種族主義'(postracial),我就會說,'誰參加了你上次的晚宴,誰參加了婚禮?'那種朋友做不得數。"

卡爾霍恩學校校長斯蒂文·J·尼爾森(Steven J. Nelson)說,少數族裔家庭在學校將遭遇一些無法避免的境況:有時候,一位家長會被誤認為保姆或鐘點工。非洲裔學生會遭到警察的搜查,或在進商店時被警察跟蹤。

他說:"雖然學生們都是好孩子,但他們很容易做出這樣的推斷'在這所上西區知名學校里,我是白人學生,那個小孩是棕色人種學生。互相的理解到此為止。'"他還表示,交流不能僅僅停留在表面。

為了幫助實現這一進程,卡爾霍恩學校最近從W.K. Kellogg基金獲得243063美元的撥款。該款項將用於拍攝電影、開設課程和建立網站。電影將由《預科學校里的黑人學生》製作商Point Made Films電影公司製作。

參加了聖三一學校紀錄片的拍攝克雷頓·沃特曼(Clayton Wortmann)曾就讀於該校。他對啟動對話的重要性表示首肯。他在採訪中說:"沉默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大家都彬彬有禮地避而不談。"

他說,電影讓他想起了大衛·福士特·華萊士(David Foster Wallace)的文章《替龍蝦想想》(Consider the Lobster)。"你想過這些事嗎?你想過嗎,你很少去思考這些事情?"他邊說邊回憶着這篇描寫殺害並食用甲殼類動物殘酷性的文章,"這就是這部電影的意義所在。它會讓人們去思考他們很少考慮的事情。"

本文最初發表於2012年10月21日。

翻譯:Charl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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